一辈子总有必要好好研究一次形而上学的诸原则
授权信息:本文转载自介君的微信公众号,已获授权,原文链接:波西米亚的伊丽莎白公主与笛卡尔通信集(四)
女士,
殿下您忍受了我前一封信中的糟糕解释之后,屈尊再次耐心听我谈论那个问题,那个她曾经向我提出的、令她感兴趣的问题,并让我有机会注意到自己忽略的地方。为此,我对您怀有无比的感激。
我们区分了三种概念,或者说,三种原始观念。要弄清楚它们,即我们所拥有的灵魂观念、身体观念,以及灵魂与身体之联结的观念,只能通过特定的方式,而不是将它们中的一个同另一相比较。
对我而言,我所忽略的最主要一点似乎在于,我应该解释一下这三种观念的差异,以及我们借以获知这些观念的灵魂之不同机制间的差异。我也应该说明,我们如何让这些观念变得更加熟悉易懂。
其次,说明了我为何使用重量作比较之后,我应该澄清,即使人们能够把灵魂设想为物质性的(严格来说,这是在设想灵魂与身体的联结)东西,也不会不知道,灵魂是可以与之分离的。我想,这就是殿下您要求我在这里做的一切了。
首先,我谈到这三种观念之间的显著差别。灵魂只能通过纯粹的理解能力[l’entendement]被构想;而身体,也就是广延、形状和运动,也只能凭理解能力知道它,不过理解能力加上了想象,会让我们知道得更清楚;最后,那些属于灵魂与身体联结的东西,单凭理解能力、甚至附加了想象的帮助也只能模糊地领会,但是我们却能在感觉中清楚地知道它们。
由此可见,那些从不进行哲学思考、仅仅运用感官的人,一点儿也不怀疑灵魂驱动身体,而身体也作用于灵魂。但是,他们把两者视为一个单一的东西,也就是他们构想了两者之联结。因为构想两个事物的联结,就是将两者构想为一个单一的东西。形而上学沉思运用纯粹的理解能力,这有助于使灵魂观念变得更熟悉。数学研究主要运用想象力来考察形状和运动,这让我们适于形成清楚的身体观念。最后,仅凭那些生活与日常对话,不去思考和研究那些需要运用想象的东西,我们才能学会构想灵魂与身体的联结。
我几乎要担心,殿下会认为我在这里讲得不够严肃。但这种担心有违我对她的尊重,我也不会忘记要报答她。说真的,在我的研究里,我一贯遵守的首要法则即是,我每天从不会花费超过几个小时让想象力占据思维;每年也只用很少几个小时单单进行理解;在剩下的所有时间里,我都放松感官、休息大脑。我相信这对我获取知识是最有帮助的。我甚至把所有严肃对话和一切需要投入注意力的事情,都算作运用想象力的活动。正是这个原因让我返回乡间。因为,即使在世界上人口最稠密的城市里,我所拥有的自己的时间,也同现在用于研究的时间一样多。只不过,由于注意那些生活所需的干扰,弄得我心烦意乱,我便没法儿有效地利用这些时间。
我冒昧地在此写下这些,是为了向您表示我的钦佩。因为,尽管她身陷于出身高贵者不可避免的事务之中,也不缺乏心灵伟大者的关怀,但她仍然能够去沉思。而要充分把握灵魂与身体之间的区别,这种沉思是必须的。
但依我判断,正是这些沉思,而不是另一些不那么值得注意的思索,让她对我们有灵魂与身体之联结这一观念感到费解。既然要分清灵魂、身体,以及两者之联结三者间的差别,就有必要同时将灵魂与身体设想为一个单独的东西和两个(分别)的东西,这是矛盾的。那我就不认为,人类的心灵有能力将它们分得非常清楚。
在这个问题上(假设殿下您仍旧将证明灵魂与身体之区别的理由,置于心灵中最显而易见的位置(forefront),而不想把它们从那儿挪走,好来呈现灵魂与身体之联结的观念。每个人不假哲学思考就能在自身中经验到这个观念,人们总是知道自己是一个单独的人,同时拥有一具身体和一个思维,两者具有这样的本性,即思维能够驱动身体并感知发生于其上的事情),我之前的信里通过比较重量和其他性质表明了自己的观点。我们通常会想象这些性质统一于身体中,就像思维统一于我们自身之中。
我不担心这一比较会纠缠于这些并不真实的(real)性质之上,哪怕我们想象它们是真实的。因为我相信,殿下您早已彻底明白,灵魂是一个有别于身体的实体。
可是,既然殿下您注意到,将物质和广延归于灵魂,要比将两者归于一种——驱动形体又受非物质者驱动的——能力更为容易。那么,我便要恳请她随自己的意愿,将物质与广延归于灵魂,因为这么做,除了在设想灵魂与身体的联结,没有做任何别的事情。
在完成这番设想并在自身中体验过之后,她就很容易想到,她归于思维的物质并非思维本身,而物质的广延也不同于思维的广延。其中,前一种广延占据了某个特定空间,排斥其他形体延伸进来,而后一种则不是这样。在这一思路下,殿下您就不至于疏忽。哪怕设想着灵魂与身体的联结,也能轻易地回想起灵魂与身体之间差别。
最后,虽然我相信,一辈子总有必要好好研究一次形而上学的诸原则,因为正是这些原则,为我们提供了有关上帝的知识,以及有关我们灵魂的知识。但我也相信,如果一个人总是用他的理智去沉思这些,则是非常有害的。因为这么做,就不能很好地发挥想象与感觉的功能。最佳方式就是,把曾经从这些沉思中提取出来的结论,保留在记忆和信念中并满足于此。剩下的时间里,研究那些伴以(act with)想象或感觉的理智思维。
出于对殿下您的极度忠诚,我希望自己的坦率不至于令她不高兴。她本该收到一封更长的信,我拟在其中一次澄清所有她提过的问题。但是乌得勒支刚刚传来了一个新的烦恼,裁判官(magistrate)召唤我去核实,我曾经就他们中的某位牧师写了点什么——那个人非常生气地诬陷我,而我在最近的答辩中有关他的内容已经是人尽皆知了。所以我不得不在这儿停笔,以便设法从这番胡搅蛮缠(chicanery)中尽快脱身。此致[1]。
[1]详见笛卡尔与沃艾迪乌斯(Voetius)的通信,AT 8B:3-194。这封长信的节译版见CSMK:220-224。这封信在1643年5月以拉丁语出版,同时也有弗拉芒语译本。是笛卡尔写来反驳沃艾迪乌斯针对笛卡尔主义的攻击。乌得勒支大学校长沃艾迪乌斯为了正式地谴责笛卡尔哲学,早早地就做了准备。有关这一争论,可以进一步阅读维比克(Verbeek)和马里翁(Marion)的《乌得勒支之争(La querelle d’Utrecht)》,维比克的《笛卡尔与荷兰》,亦可见笛卡尔致迪内神父的信,AT 2:582ff,以及伊丽莎白6月22日的下一份来信的附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