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愈多,自由的空间就愈多


《生活空间》

鲍勒诺夫

广华 译

近几十年来的哲学如此深入地考察了人类生活的时间构造问题,竟至于认为这是今天哲学的根本问题。而人类生活的空间构造问题却令人惊异地被忽视了。显然,这是认为,空间只是人类生活的外部环境,对这个问题的研究比之于对时间问题的研究是不会有什么用处的。这种看法是错误的,是没有科学根据的。当然,生活空间问题是不能通过与生活时间问题的表面的类比而简单地推导出来,相反地,生活空间则提出了一些全新的问题,如果一个人要从时间类比出发的话,那末他是绝不会看到这些问题的。去考虑这两个问题中哪一个更为重要,看来这是没有意义的。最好是尽可能不带成见地来考察一下生活空间问题,并且去看看我们究竟能得到些什么。就是在这样的想法下,我们来考察在人的经验中具体呈现给人的空间的内在构造。

坐 标

我们可以用同通常研究生活时间方法的类比来开始我们的研究。正如曾经把人的具体的生活时间同抽象的数学的时间分离开来那样,这里,我们也是要找出把人的具体的生活空间同数学家的空间区别开的那些特征。我们从科学家的研究成果中认识了数学空间。这就是在我们说到空间时我们首先想到的东西。但是,我们对于活的空间则很不熟悉。我们每天都生活在这活的空间中,但是我们却不认识它。所以,如果我们借用通常熟知的数学的空间,我们就只能用空间自己的特殊性来形成活的空间形象。为了简单起见,我们采用大家所熟知的欧几里得的空间图景,并在欧氏空间中建立起直角坐标系统。

数学空间的显著特性是它的同质性。在数学空间中,任何一点或任何一个方向并不比别的一点或别的一个方向更为优越;通过简单的变换,一个人能把每一点转换为坐标零点,能把每一个方向转换成坐标轴。在生活空间中,这些规则是无效的。在生活空间中,既有着依赖于生活着的人的在空间中的地位的独特的坐标零点,也有着与人体联结着的独特的坐标轴系统。总之,在生活空间中是现实的不连续性,是具有独特性质的区域,有严格的疆界把这些区域与别的一些区域割离开来。我特别就是要确立这些看法。

最好是从下述明显的事实出发来进行我们的研究,即:生活空间必需适合于感知它的并在其中活动着的人。这种空间应当依靠以人体为基础的方向结构来考察它的上和下,前和后,左和右。但是,这已经引起了一些困难;因为,唯一的坐标轴是特殊的直角坐标轴,它是为重力方向规定了的。不管我是站着还是躺着,上和下仍然不变。在某时是前方的地方,当我转动一下时,它就立刻发生了变化,现在则变成右方或后方或别的什么方向。可见,直角坐标轴是跟与它成直角的水平面关联着的。直角坐标轴与水平面这两者就构成了生活空间。

立刻,我们就能补充说,水平面不是单纯的心理的数学的形式,而且是非常真实的事实。我们生活于其上的并且把空间划分为两个不同的部分的就是地球的表面,这两个不同的部分,一个是在我们之上的空气空间,我们的视力能够穿透它,但是我们自身则很少能穿透它,因为我们不被托举着,我们就要掉落下来。另外一个是在我们之下的地球空间,我们更少能穿透它,而我们的视力也看不透它。我们就是生活在这两部分空间之间的表面上。

更为复杂的是空间坐标的自然零点问题。这个点也是由生活着的人来规定的。心理学家曾经企图精确地固定它,把它定在两眼之间的鼻根的附近。但是,这种把生活空间的零点与瞬间的视力起点等同起来只是在孤立的实验情况下对抽象的知觉空间有效。它不适用于具体的生活着的人类对他的空间的关系。因为,人的特征是:他是能够在空间中来回活动的。这意味着,一个人在某时发现他自己的那个空间可能不是他的空间。我们可以把是人自己的空间叫做自然位置,只有这个自然位置才能恰当地被称为人的参考系的零点。

空间中的一切生活活动都是表现为走开或返回。如果我是坐在咖啡间里,我能站起来去拿份报纸然后又回到我的座位上。但是,这个咖啡间里的座位只是一个在消逝着的静止点。在我读过了报纸之后,我站起来走回“家“中。但是,在回到了我的住处之后,实际上我是“在家里“吗?何处是我真正的家昵?浪漫主义者已经深刻地看到了人的使命就是要去寻找“回家之路”,确实,这个使命是深深地植根于人的本质之中的。可是,我们仔细考察一下这个问题,在某种意义上,我们诚然可以说人是在某个地方的家中,他的住屋就是他由之建立他的空间世界的参考系。

但是,把个人的住屋叫做人的空间的中心,这也会是夸张而不中肯的。因为,个人不只是生活着,而且,作为一个社会成员,还具有一定的地位,同样,他的住屋也是处在有组织的空间环境中。在中世纪的居住区中,个人的住屋是跟城堡与教堂关联着的,而在今天,如果我是生活在城市的边缘,或许我注意的也不是“这座城市”中可固定的中心点。在特殊的情况中去找到这个中心点可能是困难的,因为,存在着这样一种充满生活的空间的中心点,这种中心点不再是个人的空间,而是集体的和归根结底是个人所从属的民族的空间

即使在今天的意大利,古代帝国的道路仍然通向被认为是中心的罗马,每一个路标都是不加解释地指明对罗马的距离。一般地说来,在把全部空间都相对化了的哥伦布的发现之前,每个民族都曾经认为它的国土是世界的中央,并且在它的国土中建立起“世界的中心”,尤论是在耶路撒冷的寺庙之对于犹太人或北京的皇帝的宫殿之对于中国人。

可见,通常人们的生活空间是环绕着一个决定性的中心而安排起来的,这个中心受人的居住地方的制约。由这个中心向外,一些主要的方向就被规定了,空间中的“区域”划分是用为太阳的运行所神圣化了的四种方式来展开的,即太阳上升和降落的方向,正午和午夜的方向;但是,我们不能进一步进入到这种生活空间的划分中去。

居 住

继这个比较一般的观点之后,我们特别要去讨论“住宅”问题。因为虽然它是更大整体的一部分,但它总是个人生活的空间中心。关于住宅问题,我想提出两点。第一,人,这个地球上的流浪者,在他有了他的住宅时,他就获得一个停息的地方,在他住在他的住宅的坚固的墙壁之中时,他就把他自己固定在大地上

这就是圣埃克苏佩里(Saint-Exupery) 在他的《城堡》(Citadelle) 中极其华丽地建造起来的东西,就是那荒漠中的坚固之城。居住是与任何别的活动不同的一种活动,它是人的一种规定性,人在这种规定性中实现出他的真正的本质。如果人要是不无依无靠地被时间之流冲走的话,那末他就需要有一个固定的居住地方。

第二,住宅的特性是在于:人借助于住宅的墙壁从普遍的空间中划分出一个特殊的带有一定程度的私人的地方,这样,人就从外部空间中分离内部空间。按照西梅尔(Simmel) 的看法,人的特征就在于他能划定界限而又能跨出界限,人显然是直接以他的住宅的墙壁来划定这些界限。内部空间和外部空间这种二重性对于整个生活空间的建立具有根本的意义,一般地说,对于人类生活也的确是根本性的东西。

外部空间是开放的、危险的并且是人在其中失去了自身的空间。如果外部空间是唯一的空间,那末,存在主义者就是正确的了,人就的确是永远被驱赶着的流浪者。人需要一个住宅空间,以作为获得保护和隐藏的地方,以作为摆脱不断的迫切的抉择的地方,在这个地方,他能撤出身来以恢复他自身。给人以这样的空间是住宅最高的功用

即使在我们这个不信神的时代,住宅也具有某种神圣的性质,每个人只要想到它,就会感觉到这种神圣的性质。虽然,有时我们听到所谓“居住机器”这种说法,这种把机械时代的特征强加在住宅功用上的企图,可是,我们立刻就会感觉到这个看法是不正确的

人类的住处具有某种不可改变的太古生活的要素,即使对于现今的情况来说,通过研究宗教史和人种学对于神话仍然具有决定性作用的时代中人和住宅的原始关系的论述,就可以最好地理解这些要素。

在卡西尔(Cassirer)和封·德·莱乌(Van der Leeuw)之后,伊利亚德(Eliade)新近曾经研究过这个问题。对于我们的目的来说,我们是考察人的住宅还是作为神的住宅的寺庙,这是没有不同的。荷兰的宗教哲学家封·德·莱乌说,“住宅和寺庙本质上是同一个东西”。这对于作为整体的城市的建设起来的人类的居住区也是正确的。设计和建立都是从神话发源的原理中产生出来的

在每一情形下,第一步都是从混乱的空间中划分出一定的区域使之和世界的其余部分分离开来以成为一个神圣的禁区。拉丁字templum 就是分割出什么东西的意思,它最适于表述这个原理。

在一个世代以前,卡西尔在他的《象征形式的哲学》一书中就强调过这一点,不幸几乎被忘记了,他说:“当一定的区域从空间的其余部分划分出来了时,当它跟其他的地方区别出来了时,神圣化就开始了,并且也就树立了某种程度上神圣的栅栏。”我们在前言中曾说过生活空间的不同质的性质,这种不同质的性质是生活空间的显著的标志,它使生活空间与平常的空间对立起来,这种不同质的性质本质上是跟平常空间的神圣的隔离,它就体现在住宅四周的墙壁上。

住宅结构的形式和古代城市及寺庙的结构形式也都是有意义的。建筑一所住宅就是要在混乱中找出秩序。如伊利亚德以人种学的根据所主张的,每一所住宅都是一幅作为整体的世界的图画,所以,每所房子的建造都是创造世界的再现,是完成过去由诸神所进行的工作。

而且,诸神的创造成果、这个世界,只有当对它的创造由人象征地再现出来时,它才是存在着的。伊利亚德告诉我们,“为了生活在世界上,人就必需建造世界”,这种建造世界的活动就发生在住宅的建筑中。所以,归根结底,建筑住宅是象征着创造世界,——这支持活动的世界,这种活动要求神圣的礼仪。

我不必深入推究这个有兴趣的前景,因为,目的只在于在纯粹而原初的情形中来搞清楚那今天是以晦暗的但仍是本质的形式继续存在在住宅建造中的东西。这不是偶然的,在奠定基石、树起房屋以及祝颂典礼中,手工操作的习惯比在别处存在得更为长久。

这些帮助我们理解住宅的神圣不可侵犯性,这种神圣不可侵犯性作为一条重要的基本的人权继续存在在现代法学中,帮助我们理解挖洞偷盗罪的极大的严重性,以及客人的不可侵犯的权利,这些都仍然存在着,虽然比过去较为微弱。客人一向就享受到住宅的庇护。所以即使在今天,在深刻的意义上说,住宅仍是不可侵犯的和平区域,这样,就和在和平之外的外部世界严格地区别开来。如果在人的住宅之外不再有魔鬼威胁着人,外部世界的威胁还是不曾改变的。

虽然,对于人来说,住宅是安全的和和平的区域,但是,如果人把自己关锁在他的住宅之内以逃避外部空间的危险,那末他是会枯萎下去的;他的住宅立刻就变成一个牢狱。他必需走到世界中去以办理他的事务和实现他的生活使命。安全和危险都是属于人的,因此,生活空间的两个领域也都是属于人的,因为生活是在外部空间与内部空间之间紧张奋斗中发展的。所以,人需要外部窄间与内部空间的联系,需要在他四周的住宅墙壁上打开一些地方。人需要一个门,由这个门,他可以走出去,需要一个窗户,通过这个窗户,他至少可以看见外部世界。在别的地方,我曾经论述过门和窗户,所以现在我则是来讨论伸展在门槛之外的别的世界。

我不想详细推究下述事实,即:安全的内在空间与不安全的外在空间之间的界限并不是如以上所说那样的僵硬。当我离开了我的住宅的庇护时,我不是立即就跨进一个敌对的世界。最初,我仍然是在友好的邻居中,是在被信任的关系、职责、友谊等领域中。在个人住宅的周围是那我叫做家乡(Heimat) 的更广阔的领域。它慢慢地从比较熟悉通过比较不熟悉而变为完全不熟悉了。

以下三个概念可以表征出在住宅保护线之外的世界的特、征,即:宽广、生疏和距离。

  1. 宽广是与狭窄对比的。犹如衣服可以允许也可以不允许身体的自由活动,同样,我们周围空间的广阔是表示没有限制,是表示有活动的余地。人会走到广阔的空间中去,如果他不被拉回来的话。当人走出了狭窄的山谷时,广阔尤拫的海洋和平原就展现在他的面前。广阔的空间鼓舞人的精神,使他心旷神怡,但是,广阔空间的雄浑崇高也会使他感到压力。
    2.生疏是与人所熟悉的东西对比的。生疏是这样的一种领域,在那里,人不再知道他周围的情况,所以,人在那里感到无依无靠。当然,他能走到陌生的地方中去学习新的东西或从事事务活动,但是他是处在被信任的领域之外,处在敌对的世界中,并且,生疏感可能压迫着他。我们所有的人都知道不能形容的思乡病的情感。
  2. 距离则是完全不同的,它是从地平线上的青山顶上向人招手。它不是像生疏感那样威胁人和敌视人的东西,而是具有难以形容的魅惑力的迷人和诱人的东西。当人对日常生活感到厌倦时,当每天生活的单调性使人的生活窒息时,距离就在向人招手。对远处地方的渴望是一切浪漫主义基本的渴望,浪漫主义以奇异的幻想使通向遥远地方的道路成为回到被忘记了的本原的道路。

道 路

当人离开了他的住宅时,外部世界的生疏性就立即表现出来,外部世界的空间不是容易进得去的。大地本身反对侵犯,人只有依靠开辟道路来征服它。道路打开空间并且把空间组织起来。

这样多的道路是多么迅速地被建造起来,它们又是存在了多么长久,这是令人惊奇的。当工作的时机产生了去构造计划时,就立即向工作的人们显示出道路。道路不是依靠计划而是依靠生活的需要来铺设出来的。但是,当有了这些道路时,常常在不多的几天之后,就没有一个人尤故地离开这些道路。一切活动都是在道路之网中进行的,正如是在血管系统中进行的一样。

值得注意的是,即使是在森林中的动物也保持着它们经常出没的路径,动物学家告诉了我们,这些路径继续存在了成百年甚至成千年。人所铺设的道路,把居住区联结起来的巨大的商业路线,在它们出现以后,也不是轻易地改变的。铺设完全新的有计划的路线需要依靠强有力的政权的大规模的工作。例如,罗马的军事力最建立了帝国的道路系统,直到今天,整个说来,它仍是普遍通行的。在两个拿破仑的统治之下,建设了法兰西巨大的乡村大路和富丽堂皇的巴黎街道。最后,现代的事务是诅逐渐地创造了它自己的捷径网。

这些道路可以采取不同的形式,它们以很不相同的方式打开了空间。现在考察一下以下两个实例,即:汽车路和人行道。汽车路是在最显著意义上的大路,是从一个地方通向另一个地方的手段。所以,它不是散步者的地方。如席勒(Schiller) 说:“这里没有家,每一个人都是匆匆忙忙地通过又离开,没有一个人关心别人的痛苦。”对于现代的汽车路说,这是多么真实啊!那想从容不迫地散步的人在这里是没有地方的;他妨碍了交通,如果他没有受到伤害,回到了家中,他是可以感到庆幸的。

从四周的自然世界中分割出一片土地的原是人行道。对于使用道路的人,尤其是对于现代的坐汽车的人,空间是在变化着的。世界变成了一度空间,成为走过的和要走过的长度。坐汽车的人不是活动在四周的乡村中,而只是在路上,永远为一条严格的界限与乡村分离开来。乡村情景变成了消逝过去的活动图画。这并不一定是说,他对乡村漠不关心。他能欣赏乡村的美,但是,这是一幅远处的图画。他的真实的空间感觉是宽广和打开了广阔的空间的速度

这是他所生活的空间,他的真实的空间,不是图画似的情景。只有当他走出他的汽车又开始去步行,空间就变化了,他才回到他先前的实在。

人行小道则完全不同。它不像计划铺设的大路那样硬行分割乡村,而是依附千自然景色。它在汽车公路笔直穿过的地方、弯弯曲曲地前进,它有意地引到一棵树的附近,但铺设道路的人却会认为这棵树是障碍而把它去掉。在这种小路上的活动是与前不同的,空间感觉也不相同。

这种小路不指向一个既定的目的地,它自身就是休息的地方。它招引着悠闲的游人。在这里,人是处在风景画中,被它吸引了而陶醉在它之中,人就是这风景画的一部分。当他忘身在这种小路上时,他必需要有时间。他应当停下来欣赏景色。但是,这种抛弃前进的目的,这种内在的尤目的性,才真正是散步的生活作用。

人从文明强加于他的有计划的追求目的中折返回来,走回到早先的、我几乎可以说是史前的状态中去,在这种状态中,他才能自由地欣赏纯粹的现在。正像林索顿(Linschoten) 所说的,“真正的漫游有点像回到原始的幸福”,漫游者“已经回到了一切事物的基础”(注:我们在蒂宾根由斯坦采(Stanzel) 提出一篇学位论文中也有这种想法,这篇论文是研究作为回到本源的漫游以及这种漫游所带来的精神上的更生之人类学的作用)。

家 务

我又必需打断有趣的问题从之开始的那个地方,因为还有其他一些问题有助于表明富有成果的生活空间这个观念。其中之一就是由生活在空间中的人来形成适合于他们目的的生活空间(Lebensraum)。在讨论建筑住宅和道路时,我们接触到了这个问题的一个方面。说到“安排”(Einraumen)空间的人是海德格尔,他把打开房间和衣柜的概念转换成人类组织空间,在这种空间中,人把每件东西放在一定的位置上准备以后使用。海德格尔的“在手边”这个概念也包含“在一定的地方准备好”这个意思。人类的生活空间正就是这种有目的安排的地方和位置,周围的东西都包括在它们之中。这本书在书架上,那本书在工作室里,这些钳子在工具箱中,每件东西都有它一定的地方。

狄尔泰就已经指出过,这种完全被组织了的空间是客观精神的一个构成部分,因此,它对我们是可以理解的。在生活房间里座位的次序,沿着街道的住宅的秩序,所有这些对我们都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在它们之中,人类的目的追求找到了对象。

可是,有时候这种秩序被生活本身搅乱了;因为,会有这样的情况,一个人随便地放置一件东西,或者,匆忙地放错了地方。这是无秩序,它挤压着人的活的空间,人必需再一次地整理事物来恢复生活空间。这是一种生疏的事件状况,但对于理解空间却是重要的。在客观的意义上说,人不总是在同等程度上具有空间的。由于无秩序就失去了生活空间,通过安排秩序又能把它恢复。所以,人类的活动能够创造空间。“秩序教知你获得空间”,我们可以这样来解释靡菲斯特说的这句话。

生活距离

研究一下在这种完全被组织了的空间中生活所遵循的力线是会很有兴趣的。我只选出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即:空间中这样两点之间的具体的活的距离问题。这种距离不等于以厘米来计算的抽象的几何学的距离,而是受许多便利的和不利的情况制约的。我试图以下述问题来阐明这一点,这个问题是:我与我的邻居是一墙之隔,从我家墙上的一点直通过这面墙到我的邻居家的这堵墙的另一面上的一点之间具体的活的距离究竟是多长?

从数学上说,这个距离取决于墙的厚度,它可能是半米。具体地说来,它是长得多的,因为,要到达这一点,我必需离开我的房间,我的住宅,走上街而到我的邻居家中去。那末,如果我不认识这位邻居,他会对我的问题皱起面孔,这使我根本就不愿意提出这个问题了。换句话说,一个在数学上是很接近的点,但在实践中可能是很遥远的,甚至是不可达到的。更一般地说,我所经验到的和我生活于其中的空间构造是遵循着我的具体生活状况的“力线”的。

这同样的情形也会存在在阿尔卑斯山的山谷中。交通道路都在山谷底上那些容易到达的地方,而在邻近山谷中的一个地方,以公里来计是相当近的,但在实践中却会要走很长的一段弯路才能到达。在所谓原始民族的空间形象中可以看这种情况的最好的实例。据说,对于南美洲丛林中的印第安部落,那里的河流是唯一的交通联系,这使得他们不是以南和北来思考方向,而是以流水的上和下,河流的左和右,来判别方向,所以,他们的方向结构把弯弯曲曲的河床“弄直”了。

我们在坐船航行时也是这样做。我们并不完全忽视河床的弯曲,但是我们不了解这些弯曲的深刻意义。我们在我们的想象中把河流的路向弄直了,而且,在我们看到地图上河流的“实在的”路径时,我们常常大为惊异。更为有趣的是由人种学家詹森提供的下述实例,即:一个很长的玻里西亚的岛屿被一座很高的不可翻越的山脉割断了。这个岛上居民的方向结构是向着山和向着海洋,是海岸两边的左或右。他们绝没有想到山那边还有可以到达的地方,甚至也从没想到可以直接越过山去;那里的道路都只是沿着海岸。对于他们的生活空间,岛屿的内部简直是不存在的,所以,他们实际说明了一种地志学上有趣的由空间形象所形成的环。

对空间的感觉

为了把图画弄得完整,我愿意再谈一点看法。空间中的距离是完全依赖于一个人是如何感知瞬间的。就我所知,宾斯万格是引入意向空间(gestimmten Raums) 概念的第一个人,所谓意向空间,他是用倾向性来指一个人自身所有的并同时把他束缚于周围世界中的全部感觉状态,这全部感觉状态是心灵一切活动的基础,并且以某种方式影响心灵的全部活动。

在这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生活空间是依赖于一个人当前的心境。我们令所有的人都知道,远处对象的距离是如何随着大气状况的不同而发生变化。在阳光下,它们是远躲在蓝色的薄雾中,在下雨前的晴空下,它们又近得可以够得着。同样,它们也随着一个人的心情而发生变化。宾斯万格引述过以下歌德的话:“啊,上帝,当我们的心灵在困难中畏缩时,天堂和世界怎么一同紧缩起来了。”恐惧照字面上说就是心脏的收缩,而且,在恐惧中,外部世界也收缩起来给人以重压。在恐惧消失了时,世界就展开了,给行动打开了更大的空间,在这更大的空间中,人能够轻松自由地活动。

宾斯万格的兴趣主要是在于病理学的情况。席勒(Schiller)说”事物在空间中拼命地挤碰”,严格说来,这只是在抑郁的心情下才是真实的,因为,在愉悦的情况下,空间是广阔地敞开着的。他说,“人是不和事物而是和硬的东西挤碰;毋宁说,他们是退在一旁而‘让出空间’,这样,一个东西就可以不受损坏地通过。”同样地,尼采也指出过,在出神的状态中,空间和时间的知觉是变化的;巨大的距离被一扫而过,第一次变成可以知觉的;一作的视觉就跨越过巨大的体积和距离。

在这种思路下,心理学家斯特劳斯曾经分分析过人在跳舞时的空间经验如下:这是没有固定方向的空间,在这种空间中,围绕着一个有限平面上的起点,来回跳着的舞蹈活动仍然能够进行而不感觉到是限定在一个范围中。斯特劳斯说到过一种反应在不预示未来的现在之中的“现在的”空间。在这种空间中发生的活动是停息在它自身之中,通过它自身而给人提供喜悦。斯特劳斯把这种空间与我们有目的活动的“历史的”空间作了尖锐的对比,两者之间的区别引到对空间的理解之外而进入了哲学人本学的问题。

最后的结束语是,这里对于外部空间所说的只是以人类交往的活动空间为标准才是正确的。在嫉妒和竞争控制了人的地方。每个人对别人都是妨碍,在这个地方是痛苦的心胸偏狭和摩擦。但是,当人们是以真正的共事精神共同相处时,摩擦就消失了。一个人并不剥夺别人的空间,相反地,通过与别人一起工作,他是增多着别人的行动空间。瑞顿堡说过,“天使愈多,自由的空间就愈多”。因为,他认为天使的本质不是使用空间,而是献身去创造空间。芮克重复强调过这一点,认为这是情人的工作。他曾经说过,“情人们不断地互相产生出空间、宽容和自由"。我愿意以这些富于深思的美丽的话语来结束我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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