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现在已经以宁静为耻


《劳动是凝神与深思的解题》

卡尔·洛维特

李秋零 译


原文:[德]卡尔·洛维特著,《从黑格尔到尼采:19世纪思维中的革命性决裂》,李秋零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


在尼采关于劳动在人的生活中的地位的偶然思想中,劳动不再被看做是一种塑造世界和塑造人的力量,而是仅仅还被感受为急迫和负担。但是,如果劳动的本质性特征是沉重,而且虽然有付出的意志但在自己本身中却没有目的的话,那么,人就会通过只要能够不再劳动就扑入轻松的娱乐来减轻劳动的负担和严肃

在从劳动到娱乐的逃避中,劳动的人追求的是休息;劳动的急迫和娱乐的追求只不过是同一事实的两个方面罢了。与此相对立,尼采捍卫的是有充分的时间去做、有闲暇去做的沉思

“有一种印第安式的……野蛮,就像美国人追求货币那样:它那喘不过气来的急迫——新世界特有的恶习——已经开始通过传染而使老欧洲烦躁不安,并在这里传播着一种怪异的愚昧。人们现在已经以宁静为耻;长时间的沉思儿乎会引起良心的内疚。人们抬着表思考,就如同午餐时眼睛盯着报纸上交易所的行情一样——人们生活得就像是一个总是有可能错过什么的人。做任何事都可以,总比什么也不做好——这个原则也是令所有的教养和所有较高的鉴赏力窒息的绳索。

就像显而易见所有的形式都因劳动者的急迫而泯灭一样,对形式的感觉自身……也泯灭了。……人们不再为了礼仪、为了婉转的礼貌、为了交谈中所有的才智、为了任何闲情逸致而费时费力。因为处于追逐收获之中的生活总是迫使人支付自己的精神,直至消耗殆尽,不断地伪装或者斗智或者抢先:真正的德性现在就是在比别人更短的时间内做成某件事。这样一来,就只有很少的时间留给所允许的真诚了:然而,人们此时已疲惫不堪,不仅想不受干扰,而且想尽可能地、笨手笨脚地伸展四肢。

如今,人们就按照这种癖好写信,其风格与精神将永远成为真正的时代标志。如果在社会和艺术中还有一种娱乐的话,那就是一种适合于干活累了的奴隶们的娱乐。呵,我们这些有教养和无教养的人们对快乐的这种知足!劳动越来越把所有的良知争取到自己这一边:对于快乐的喜好已经自称为休息的需要,并开始对自己感到羞愧。人们要为健康负责——如果有人被发现郊游,就会这样说。甚至不久就会达到这样的程度,人们在顺从沉思生活的爱好时……不免要蔑视自己和良心不安。”

沉思的爱好无论在古代伦理中还是在基督教伦理中都有其根源。在古代,闲情逸致被视为是与人匹配的和高贵的,而只要教会还决定对生活的评价,沉思的生活就被确立在默思和凝神面对所有的世俗活动所拥有的那种有限地位之中。

惟有现代世界不遗余力地推进的勤奋,才使闲情逸致和劳动之间、基督教的凝神和世俗的事务之间的等级秩序解体到如此程度,以致星期日成为无聊的日子,因为人们在这一天无事可做。

现代“充分利用时间的”、“愚蠢而又狂妄的”勤奋比其他一切都更多地教育出无信仰,瓦解宗教生活

“在例如今日德国生活在宗教之外的人们中间,我发现了各种各样的人……尤其是大多数这样的人,对他们来说,勤奋一代又一代地瓦解了宗教的本能,以致他们根本不再知道宗教有什么用,只是以一种呆笨的惊讶……注视着它们在世间的存在。他们感觉到自己已经被占用得很多了……或者被他们自己的事务占用,或者被他们的娱乐占用,更不用说被祖国和报纸占用了……”但是,适用于事务繁多的人的东西,也可以谈论有教养的人们,因为科学研究成了不遗余力的劳动营生的一个环节。

自从市民阶级一基督教的世界——用卡莱尔的一部读者众多的诗选的标题来说一一从事”劳动”是为了必须“不绝望”并且谈论“劳动的赐福”以来,劳动就失去了诅咒的性质。“在赞颂劳动时,在孜孜不倦地谈论‘劳动的赐福’时,我看到了同一个隐念,就像在夸赞公益的非个人的行动时一样,看到了对所有个人的东西的恐惧的隐念。在根本上,人们如今感到……这样一种劳动是最好的警察,它给每个人都戴上了笼头,善于强有力地阻止理性、贪欲、独立性要求的发展。”

在90 年代,劳动的一位经典赞颂者是左拉[Zola],他在一次对年轻人的讲演中宣布:“我只有一种信仰,一种力量,即劳动。我交给自己的那种非凡的劳动支持着我。……我对你们所说的劳动,是一种有规则的劳动,是一种教训,是一种义务,我给自己提出这种义务,乃是为了在我的作品中天天进步,哪怕只是一步……劳动!先生们,你们想一想,它构成了世界惟一的规律。生活没有别的目的,没有别的存在基础,我们大家的产生,只是为了尽自己的劳动份额,然后就消失。”只有像尼采和托尔斯泰这样罕见的人物,才认识到标志着对劳动的这种评价的错误激情和隐蔽的虚无主义。

但是,刻画在19 世纪上升为目的自身的劳动的特征的,绝不仅仅是市民阶级时代的“工业社会”,而是真正地并且更多地是集权国家的“人民”;集权国家给予劳动一个虚假的目标,这个目标在事实上只能是战争。也致力于使“用欢乐带来力量”的闲暇成为劳动力的目的的德国“劳动阵线”,创造了一个只有军队的组织可以与之婉美的对全部劳动的组织。

这一劳动”阵线”的政治目的,就是通过对生活的军事化而建设一支全民的国防军。就连这一发展, 《强势意志》的作者也已经预见到它的来临了。“从劳动者的未来出发:劳动者应当学会像士兵那样感受:一份酬金,一份薪水,但不是支付。”但是,由于尼采把群众的"训练"仅仅理解为一个为了更高目的的手段,他也不能与“当代的奴役”相联系而追问:“他们为之劳动的那些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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