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喜欢算法?因为我们可以不必思考。
授权信息:本文转载自w的微信公众号,已获授权,原文链接:【试译】F. I. Girenok 《独异性哲学导论》 - 第一讲:第一节
讲座是一种教师向学生传递信息的过时方式。在当代的讲座上,最重要的是对思想的捕捉。所以我将和你们一起狩猎,也许我们正会通过这种危险的手段而有所收获。但老师并不仅仅是捕捉思想的猎人,而且也是艺术家。因此,我将时不时地为你们提供消遣。
如何消遣?那就是避开思想
,远离它——要研究的并不是问题1,而是问题之间的间隙中的某物。我的目的就是讲些对你们和我来说都有趣的东西。
注1: 此处为«заниматься не делом», 也可做“并非要做些什么正事”。
第一节 关于算法
预告:接下来的讲师将会被算法代替,也将不再需要书本,你们将转入远程授课,并由机器人担任教授。我只是人,我的记忆力不好,而算法有很好的记忆力,其中装载了所有哲学文本。
它会来到你们面前并对你们说:“怎么样,朋友们,聊聊吗?”然后你们都会喜欢上它。它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从来都不会忘记事情。
你们需要尼采吗?你们想聊聊“末人”吗?没有问题。他会在你们眼前引用查拉图斯特拉和德勒兹关于查拉图斯特拉的想法,然后你们可以和他聊聊“超人”。无论如何,向一个无论记忆力多差的老师学习都要比向一个记忆力出色的机器智能学习好得多。
为什么?
因为机器人按照思想的逻辑活动,而教师通过思想(радимысл)活动。
也许你们还不知道,我们正生活在产生了算法的世界中。这意味着什么?那么你们知道什么是地狱吗?地狱就是尚未存在、但我们隐秘地极度渴望着它存在的东西。算法正因我们的渴望而生,它不能像幻影(призрака)一般被祛除。
于是人类的世界改变了。革命已然发生,而我们甚至还未察觉。我们等待着动乱和炮声——无稽之谈。这样的等待是徒劳的。算法是悄无声息地出现的,就像家庭吸尘器。但正是这个无聊又聪明的吸尘器在最近二十年里完成了革命式的行动——它提出了关于人类的实存本身的问题。
但是人类对机械智能的回应尚未随之而来。卢德主义者2在哪里?
注2: Луддиты,卢德主义者,19世纪英国民间对抗工业革命、反对纺织工业化的社会运动者。在该运动中,常常发生毁坏纺织机的事件。这是因为工业革命运用机器大量取代人力劳作,使许多手工工人失业——维基百科。
哲学消失了——我们会看到,人们无言以对。也许,人们并不为此而遗憾?但我感到遗憾——我会解释我为何而感到遗憾的。想想叶赛宁想要赶上火车的“红色鬃毛的小马”3吧:
多么可爱又多么可笑的傻瓜,它向哪里,向哪里追去?难道它不晓得,活马已被钢马打得一败涂地?
(Милый, милый смешной дуралей,
Но куда он, куда он гонится?
Неужель он не знает, что живых коней,
Победила стальная конница?)
注3: 此处为«красногривыому жеребенку», 文中节选段落因出自其长诗《四月祭》(сорокост)。本段译文搜集自互联网,出处及译者信息不明。
今天,人的智慧追赶着机械的智能。难道他不知道,硅制品已经胜过了有机物吗?我们不可以放弃哲学的领域——只有这可以回答他为何胜利。为此,我们应当致力于区分人工和自然的智能。
我们的生活中几乎没有多少留给意识的余地,反而有很多余地留给了算法。为什么这样?因为我们不爱意识——我们喜欢算法。为什么我们喜欢它?因为我们可以不必思考。
相反,我可以说:生命并非一个合逻辑的过程,甚至害怕处于逻辑中。当然,我们生活在社会之中,所以无法既生活在社会之中又对其算法保持自由。社会是一组桎梏着人的算法,而已经有些情形在迫使我们重新审视社会。
如果你们将守序地生活、如果工作需要你们循规蹈矩——你们会成为专业人士。但同时,你们又陷入了一个危险的境地——你们20岁就被打发去领退休金了。你们将被算法所取代——只有知识,而没有意识。
所以我要告知你们的事情是如此简单的:
不要循规蹈矩!反抗吧!追随那把生活视为荒诞之物的思想吧!像烈马那样尥蹶子吧、抓住未曾预料的瞬间吧——这反而会保护你们——从进步中、从以算法的力量对人力的代替中保全你们。
俄罗斯曾有过一个敏锐的人,他叫卡西米尔·马列维奇(Казимир Малевич)。他曾是某所学院的院长。某日,真实艺术联盟4的Harms和Vedensky曾带着敬意拜访他。诗人们在他们面前跪着并垂着头。
注4: 此处为 «обэриут», 即真实艺术联盟小组成员,该组织简称为ОБЭРИУ, OBTRIU即Обьединение Реального Искусства,于1927-30年代初存在于列宁格勒。参与该组织的艺术家宣布拒绝传统艺术形式,主张需要描述现实的新方法,并致力于创造荒诞和非逻辑主义的诗学语言。
马列维奇很钦佩客人们的戏剧成就,于是他自己也跪下垂着头。然后他说出了自己的名言:“前进,去阻止进步吧5”。这意味着什么?首先,艺术家和诗人们并不为所谓的“进步”所统治。第二,不可能阻止文明的进步。我们只在对自己呈现自身时才是无可替代的,而当我们遵循秩序时,甚至对自身都不再感兴趣。为什么?因为我们成为了没有幻觉的有机体。
注5: 此处为«Идите и остановите прогресс»当时该小组的作品中一大部分为戏剧,且2004年又有以该句为题的戏剧问世。
论哲学人类学
我的课程关于什么?它的目的何在?为了带你们进入哲学人类学的世界和哲学本身。你们应当记住——哲学人类学不是关于人的论断。现在有许多人尝试谈论什么是21世纪的人类——就像我们所知道的,还是20世纪时那样。
不,我们感兴趣的并不是这个,我们感兴趣的并不是关于人类的哲学论断。难道有谁感兴趣塞尔(Серл)关于人类的哲学论断吗?没几个。
为什么?因为在他那里,人解释着世界。他说了什么?人在世界中生活着。但首先,这是老生常谈;其次,这是不正确的。只有不生活于其中的人才解释世界。我们感兴趣的不是人和他的种族,不是关于人的通识学(человековедение)。
知道关于人的一切——和知道关于雨伞的一切没什么区别。我根本不懂什么和人有关的事:难道要知道他们想什么、他们说什么和做什么、他们看到怎样的梦?对我来说,他们如何行走、穿着什么衣服、讲什么语言、有怎样的文化、住在哪里或信仰着什么都不重要。这看起来完全是文化史家、文化学家所关心的领域,但和我们的课程没有任何关系。
任何事物都可以被引入哲学的领域。你大可继续引入任何东西,但你是否足够有力、以至于能将它们保持在思想之中?
什么是人类学?科学。
但什么是科学?科学是出现在哲学所开辟的视野中的一切。那么,什么是哲学?哲学没有对象。更准确地说,哲学的对象就是哲学自身。就算哲学没有对象,这也不意味着它可以就一切做出讨论。
为了进入无对象的谈论,哲学需要为谈论创造对象。正因为哲学没有自己的对象,所以它也没有自己的语言。哲学就像圣经,用人们的简单的语言讲话。但它所谈论的并不是显然的(видно, 或作“可见的”),而是见到的(видеться, 此处为动词而与前一处同词根的副词区别开,或许意味着区别凭其本身可见的和在活动中确实遇到的)。
亚里士多德曾公开了自己与亚历山大三世交谈的内容,这使亚历山大三世非常愤怒,但亚里士多德劝告他说:公开这些内容也不意味着将使其为公众所理解。
黑格尔很好地理解了这点。在1802年的《哲学批判的本质》(Сущность философской критики)中,他写到:
“一切哲学依其本性是某种秘传之物(эзотерическое),并不为大多数人而作,也不曾打算合他们的口味。正因为其直接反对着知性(рассудок)和人们的常识,因而才是哲学……”(译文有改动)。
然后,黑格尔又说:
“……相对于常识的世界,自在自为的哲学的世界是颠倒的。”(译文有改动)
常识看到一种因果秩序,而哲学看到另一种完全相反的顺序。哲学将世界翻转过来,以展示它的深处。常识有着对事物的直接视角,而哲学的视角则是悖论的。这意味着知性并不是可以决定什么是哲学、什么不是的审级(инстанция)。哲学,作为一种关于颠倒的世界的科学,难以为冷静的思考者所容忍。
海德格尔在《现象学基本问题》中做出了和黑格尔类似的决定:
“不同于关于存在者的科学,存在论或哲学总体(философия вообще)是批判的科学或关于颠倒的世界的科学。”(译文有改动)
胡塞尔在《纯粹现象学和现象学哲学的观念》的24节中提到了一切原则之原则,其是展示自身的真理的直接直观的本质,一切知识都基于这些真理。这一原则是这样的:
“每一由自身第一源头给出的直观都是知识的正当来源,而所有将自身在自身第一源头的“直觉”(интуиция)中提供给(предлагаться)我们的……都需要被接受为给出自身、但不是通过其自己给出自身的那些形式的。”(«нужно принимать таким,каким оно себя дает, но только в тех формах, в каких оно себя дает», 译文有改动)
胡塞尔试图将物理解为绝对的主体性。一切原则之原则拒绝作为对第一源头的直观之干扰。幻觉——意识的主体性。主体性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不被算法所统治。
什么试图统治主体性?语言。
语言——意识的实证性(позитивность),其“仅仅通过简单的说明和确切的示例性的意义(значение, 或可英译作value),给予所与性特定方式的表达,并使没有任何超逾此之上的东西。
”必须从意识的主体性出发,而不是其客体性。语言只是模糊了第一源头的最高明见性(предельная очевидность),哲学朝向最高明见性的意图与朝向绝对知识的意图相矛盾。
胡塞尔反对着黑格尔。最高的明见性基于被忘却的过去,而绝对的知识是不可到达的未来。在两极之间有一道深渊般的裂缝。这是意识和知识的裂缝。意识属于人,而知识属于绝对。
最高的明见性在通往绝对主体性的路上牺牲了知识,而知识在通往绝对知识的路上牺牲了明见性。如海德格尔所说,朝向明见性的还原给予我们建立一切客体的客体性的可能。
因此,通往知识的还原使人的主体性朝向事实的实证性而敞开。因此科学将自己的思想(ум)向实证性敞开。
最近百年间,通过德国人创立的哲学,我们学到了讨论某种存在。我们的老师是黑格尔和海德格尔,萨特也部分上算是。他们都认为很多不同问题的答案都取决于“什么是存在”这一问题的答案,“什么是人”这一问题也在此列。
但我们对这一问题有着完全不同的视角。哲学人类学是这样一种哲学——它认为,“什么是存在”这一问题的答案取决于“什么是人”这一问题。
哲学是一种人类学的想法很难为我们所接受,且不止对我们如此。欧洲哲学在两千年间都没能成功提出关于人的问题。为何会这样?我不知道,但有一些猜想。
比如,因为我们所有人都被亚里士多德所诱惑了。因为,就我看来,他算不上是一个好的哲学家。在《形而上学》中,他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什么是存在者(сущее)?”然后我们在两千五百年间都绕着这个问题打转。
(省略、调整部分内容)
他们厌倦了存在(бытие, 即being),他们想要爆发幻觉(взрывать галлюцинации)。
今天的欧洲需要新的野生的力量(дикие, 也可作狂暴的、荒唐的、原始的),需要新的血液。我们就是野生动物和野蛮人。
1、本文及可能的后续文章均由本人在工作之余译出,考虑到个人精力有限,恕暂不对文中内容做详细考证,望谅解。
2、考虑到个人水平及精力有限,难免纰漏百出,欢迎随时捉虫或参与共同工作。
3、文中括号内斜体俄语词及文末注释中俄语括号«»中的斜体俄语词为原文内容。
联系我们:Noli-foras-i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