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群居冲动所主导的人,会变成自我驯化的物种
原文:Animal Philosophy: Essential Readings in Continental Thought
作者:Alphonso Lingis,(1933 年 11 月 23 ——),美国的欧陆哲学家,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哲学荣誉退休教授,在20世纪60年代后期,翻译了伊曼纽尔·列维纳斯的《总体和无限》(法文版1961年)和《别于存在或超越本质》(法文版1974年)以及莫里斯·梅洛-庞蒂的《可见的和不可见的》,目前出版有《毫无共同之处的人的社区》(1994)、《命势论》、《第一人称单数》、《暴力与荣华》(2011)、《不可撤销:一种死亡哲学》(2018)等书,主要讨论的问题是异质性、他者、疏远、环境等。
像所有其他物种一样,人类这个物种也是从一个复杂的自然生态系统中进化而来的:我们逐渐认识到,同每一个灭绝的物种一样,我们这个星球的生态系统的一部分也丧失了,而这些却是能够支撑我们人类的进化的。
先是50%,后是60%的人类,将生活在特大城市中,生活在高层建筑中,在此,各种物品、家具甚至空气都是人造的。
很久以前,自然将非洲热带草原的白蚁也包括在内,这些白蚁从不离开高层建筑,在这些建筑内,它们自给自足。生物工艺学重构了我们的自然:人工授精(vitro fertilization)、代孕产子(surrogate maternity)、克隆(cloning)、脑细胞移植(brain cell splicing)、基因控制(genetic manipulation),使我们具备了一种再造能力:根据我们的意愿,我们可以再造子孙后代的身体、生理和心理特征。
“
人是应当被克服的东西,
”查拉图斯特拉断定,“你们怎样去克服他?
”
这,就是答案。
在弗里德里希·尼采的作品中,我们可以发现一个对我们这个物种和其他物种的长期联系的独特评估。它让我们对人类的未来越来越感到不安,因为这种联系已经不复存在。
价值的自然化
阿那克西曼德以来的哲学家将思想分成真理和谬误,但是休谟首先将它们分成强弱两种,而尼采则将思想分成健康的(healthy)和病态的(sick):有些思想出自健康的身体,它们生机勃勃、孔武有力;有些思想出自病态的身体,并使身体进一步病态化了。
尼采按照他的生理标准对价值、科学、宗教、体制、艺术作品和音乐作了同样的区分。
西方文化中有一个古老的支配性的观念,将身体设想成一个物质集合体:身体充满着孔洞,它能流泪、呼吸、排泄。匮乏和需要的产生使得有机体能够知觉和获取环境中的物质。
生命就是这种否定性之力。对尼采而言,有机体是一个完整空间,它产生的能量多于它的实际所需的用来满足自身的匮乏和需要。
这种过剩能量的激增,实际上就是一种振奋感(在内心深处被视为兴奋)。快乐不只是存在于自我意识中,而是在自然界和我们的本性中无处不在,因为我们是自然的。
快乐是扩张性的,是积极的。正因为有机体必须释放这些额外的剩余能量,它才会行动,而在行动中又会产生饥饿和口渴。这些并不是主要现象。
因为有机体是一个积极之力,它才能培育出这些否定的东西。
有些感受回返到未被满足的匮乏和需要的状态,这些感受是被动的反应性的。怨恨就回返到有机体自身,感受到了它的伤害,它的羞辱。它是报复性的。尼采精心地绘制了思想、价值、科学、宗教、体制、艺术作品和音乐的谱系学,其依据就是积极的、欢乐的感受或者是被动的、怨恨的和报复性的感受——它们就出自这种感受,或者强化了这种感受。
对尼采来说,人在进化过程中是个过渡性的物种。人是什么?这个问题必定会激发另一个问题:人能够变成什么?尼采将观察到的特征进行分类,以便对它们进行评价,并对评价它们的价值进行评价。
实施这些评估,并非将被观察到的特征同它们的等级排序进行比较——这些等级是按照自然标准(“物种生存”、“适者生存”)和文化标准(“社会效用”、“仁慈”、“美德”和“理性”)而制定的——相反,尼采积极地肯定生命本身积极肯定的东西,并将其确定为一种否定运动,通过这种运动,生命变得与自身相反。健康,是过剩能量向自身辐射的结果,它自我感受,本质上是欢乐的。
这种感受强化了能量的激增。它是肯定的和自我肯定的。这种状态中流露出来的歌唱歌曲和字词进一步强化和照亮辐射和强化它们:“我是多么愉快!”“活着是多么的好!”“我是多么强壮!”“生命是多么美好!”这些价值词语——好的、强壮的、美丽的、真正的、真实的——在这些叫喊感叹中获得了它们的意义。
它们强化和发出了辐射和强化了内心的狂喜之情。美丽的词语美丽起来;高贵的词语高贵起来;强壮的词语强壮起来;健康的词语则生机勃勃起来。一个活生生的有机体是积极的,它是一个产生过剩能量的充满空间。
它的匮乏和需要是次等的、间歇性的和表面的。这种积极的、肯定的和自我肯定的情感,这种积极的、肯定的和自我肯定的价值词语,才是基本的。
虚弱、病态、穷困、需求、依赖和脆弱,都是反动反应性的的,它们都是生命反对自身之力。“灾祸说:“心啊,爆破吧,生育吧!腿啊,走吧!翅膀,飞吧!痛苦啊,向前去,向上啊……灾祸说:‘走吧。’” 这些状态引发了怨恨和否定的、怨恨的价值术语。
这些反应性的价值术语强化了虚弱性——这种虚弱性正是这些词语的起源。丑陋的话语更加肮脏;卑下的话语既贬低了那些说出卑下的话语的言谈者,也贬低了它的言谈对象;虚弱的话语软弱无力,如同被阉割了一般;病态的话语在到处玷污。
为了让虚弱性盛行,弱者通过反对强者和快乐者的肯定和自我肯定的感叹,将强者的愉快诋毁为轻薄、将他们的骄傲诋毁为自负、将他们的健康诋毁为放纵,借此,弱者将自己的焦虑夸耀为人性、将胆怯夸耀为审慎、将依赖夸耀为服从、将非攻击性夸耀为耐心,从而将这些否定的术语转化为积极的价值。
尼采并没有对弱者高估的状态进行贬损。他只是暴露了他们内在的否定和反应性的运动。
尼采将思想、价值、宗教、体制、艺术作品和音乐区分为高贵的和卑贱的两种。“高贵”和“卑贱”是封建的政治经济体制中的明确分类,尼采却将它们自然化了。他将它们同动物类属联系起来。鹰、狮子、蛇是高贵的,羊、牛和家禽是卑贱的。这种将高贵动物的识别特征转移到从畜群中产生的人类动物身上的做法比封建阶级社会还要久远。在埃及的墓地中,在赫梯人 、亚述人庙宇的雕塑中,我们能够看到隼-人 、狮-人、鹰-人、公牛-人、眼镜蛇-人。
有些动物独处而且独立,有些动物群居而且依赖性强。自然,每种群居动物都有自己的头领。它们群居性动物——绵羊、山羊、牛、猪、马和骆驼——接受了一个人类头领,它们能够被驯化。
在人类中,有群居的个体,也有像猛兽一样孤独的个体。事实上,在个体那里,既存在独立和独处的冲动,也存在着聚居的冲动。因此,在人这个物种那里,并不存在健康的样本和病态的样本,高贵的样本和群居的样本。每个主要的历史时代,都有其重要的健康形式和高贵品性的形式,都有其病态形式和聚居品性的形式。
在每个主要的历史时代里,也都有很多种健康和病态的形式,有很多种高贵品性和聚居品性的形式。甚至是每个生命都注定要历经多种健康和多种病态,注定要养成诸多高贵品性和聚居品性。
人,如果被群居冲动所主导,就会变成自我驯化的物种,因为他不是一个独立和独处的个体,他们要求一个领路人。他们最深的本能就是使自己服从于别人。人群的领路人——牧师和君主——也分享了解这些本能,因为他们分享这些本能。他们需要他人对自己的依赖,他们也依赖这种依赖。
生态学和拟人论
像自然界的其他动物一样,人也养育自己:他休息,寻求庇护;他防止遭到充满敌意的动物和非生命物质的伤害;他为追求快感和生育而沉湎于性接触;他舞蹈和进行仪式表演。同这些动物一样,人也感受到丰裕过剩能量高涨的振奋,他了解爱、骄傲、父母的呵护、安详、愤怒、信任和怀疑。
像所有的群居动物一样,人了解依赖感、谨慎、胆怯和积怨。
就其现代奠基者而言,作为一种科学,生态学的命运要求对拟人论 进行绝对的拒绝。不仅是思想、审美欣赏和学术等“高级”活动在非人的动物那里不存在,而且即使是知觉和情感,也必须为非人类物种设计独特的技术术语和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