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灵钟被敲响了,钟声在这个忧伤的早晨里回荡


万灵氛围

海德格尔

曾红萍 译


万灵节……在死神来临的月份里。灰暗、阴冷和潮湿笼罩着都市宽阔的大街。黑色的石子路面浸泡在雨水里,煤油灯在路旁布置精美的明亮橱窗里摇曳,灯光映在路面上,泛出一种诡异的光芒。天灰蒙蒙的,现在还是凌晨。

裹得严严实实的路人行色匆匆,因寒冷而瑟瑟发抖,面色苍白。他们毫无神采、缺少生气的目光在十一月刺骨的浓雾里穿梭,带着没有快乐、没有妒忌而骄傲自大的眼神。

万灵钟被敲响了,钟声在这个忧伤的早晨里回荡。但是都市里的人们听不见。他们讨厌钟声,他们想要欲望,他们倘祥在夜里,在漆黑的、痛苦的夜里,寻找着太阳。

一切是如此的沉闷。狂野的大笑在夏夜里戛然而止,天旋地转的晕眩渐渐平静,谄媚的感官迷醉变成了苦涩的沉淀。大自然是严厉的,她的语言是冰冷的。在大自然之上存在着一个万能的智者。叶子变得苍白——然后坠落。残酷的秋风将落叶驱向死神。死亡穿过森林的深处,悄声溜出群山的梦魇,从灰暗的深沟里出来,蹑手蹑脚地来到寻找欲望的人们中间。

但是人们却闭上了眼睛。干瘪的灵魂,迟钝的灵魂在地上蠕动,要逃离超越困难、拯救世人的严峻生活,害怕具有牺牲精神的自我反省。这种严峻渴望力量,也只适合强者。但是今日的人们是孱弱的,他们的自我主体放弃了所有的自律。他们带着沉重的镣铐——自己却听不见镣铐的铿锵声——拖着疲惫而过度兴奋的身躯,走过生活之路。“生活的压力”几乎让他们崩溃。

但是他们还在口口声声地谈论“自由”,这些现代人,他们自以为聪明,这些可怜虫,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找不到通往真理之国的桥梁,也不想找到。如果你胆敢怀疑他们狂热的逻辑,他们就可能变成“金发的野兽”,成为“统治的人”。

万灵……当——塔楼响起了沉闷而悠长的钟声。这哀怨的钟声缓缓传来,似乎在恳求一个归宿,最后慢慢消失。穿着华丽丝绸长袍的人,穿着破旧工作服的人,允许窥探上帝世界秘密的人,脸颊消瘦的整日站在轰鸣机器旁的人——钟声在所有人头顶飘荡。

许多人都听见了钟声,受到了提醒,纷纷涌向教堂。在黎明昏暗的曙光里,礼拜大厅里挤满了黑乎乎的身影。浓郁的香烟在金碧辉煌、直通云霄的柱子周围飘荡,沿着彩绘窗袅袅升起,五颜六色的画面发出了耀眼而神秘的光芒。

一个年轻的身影靠在那边的柱子上。他无助的目光无动于衷地望着周围悲伤的祈祷者,略带疑惑。他不属于这些人,他是个陌生人,在属于他的世界里,生活可以用但丁的一句话来概括:

Lasciate ogni speranza,voi ch’entrate!

谁想踏进这一步,就必须把你们的希望统统丢弃。

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谜。好奇、渴望、不知足地寻找着新的刺激。而似乎又是一种忧伤指引他来到了这个地方。

管风琴奏出哀伤的和声。橘黄色的烛光在燃烧。神圣的仪式开始了。脸色苍白的年轻人靠在冰凉的石柱上,一动也不动,好像成了一尊石雕的圣徒像。人群骚动起来。人们纷纷转向合唱团。寂静。托马斯·冯·策兰的安魂曲。

小提琴缓缓的曲调如泣如诉——轻轻的。陌生人在聆听。这声音好像来自地底的坟墓.冲击着他的耳膜。小提琴的音调提高了,变成了哭诉。长笛在呜咽,定音鼓仿佛远处的雷声在死者的哀怨声中轰鸣。

明亮的高音在《愤怒的日子》中叹息。管弦乐的演奏更加激烈。深沉的低音部传出了《愤怒的日子》。“Solver saeclum-in favilla”(在那一天世界将化为灰烬)激起了音乐的高潮;合唱团的声音变得深长、有力而强大、仿佛海面的风暴在吼叫:“teste David cum Sybilla”(大卫和西比利是见证人)。柱子边的年轻人被震动了。一阵颤抖悄悄地钻进了他胆怯的灵魂。

他不禁打了个冷战。他想离开这里。但是他做不到。仿佛有一个铁拳紧紧地摸着他。他身体扭曲,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这时,死的念头悄无声息地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愤怒的日子!”

“谁想发怒?”他的神没有说:“旧的上帝已经死了。”“这该死的到底想要什么?“思绪中断了。他不得不痛苦地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还活着。

谦卑而肃穆的歌唱声越来越狂野和激烈,声音在空旷的大教堂里回荡

Liber scriptus proferetur

In quo to turn con tinetur,

Unde mundus iudicetur.

圣书横空出世

包含一切

它是世界运转的法则

他以前不应该读那本书的,那本每个德国人都应该读的深邃的书:“替我将所有旧的规章打破。”没有人是你的法官,你就是你自己本身的法则!

一声对世人充满诱惑力的呼喊。呼吁着他们的欲望。

他也是随波逐流中的一员,盲目而骄傲地,毫无疑问地将激情,冲动的激情作为了生活的法则。但是激情却是个不忠实的家伙,让他畅饮粼粼的欲望之酒,但又给他喝下其中的渣滓。狂野的春夜里他尽情地品尝着浓郁的、令人神魂颠倒的玫瑰之香。清晨醒来时却发现了躺在明亮露珠中的已经枯萎了的玫瑰。

然而他还是觉得饥渴,他的神也一样,曾经醉醮醮地抱怨道:

欲望——比心痛还要深,

忧伤地说道:逝去了!

但是所有的欲望都渴望永恒——

渴望深深的,深深的永恒!。

但曾如此痛切地哀怨过的他,却没有——狂妄地,并且不讲“因为”地——做发自世界的呐喊:“可是根本没有永恒啊。”

现在他听到自己心灵深处有一个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幽幽地说道:谎言的精神在于,它是自我否定的。奴性,你的行为充满了可耻的、令人鄙夷的奴性。他的眼前一黑。他仿佛感觉到自己身处波涛汹涌的、无边无际的绿色海面上,白色的海浪咆哮着涌向他。他想叫喊,却发不出声音。他往下沉,往下沉.冰冷的、刺骨的海水包围了他。这时他紧紧地蜷缩成一团,颤抖的双手沿着粗糙的石柱滑落下来。天边渐渐地露出了鱼肚自。他站在黑色的、悲伤的祈祷者中,靠在身边的石柱上。

一声“Huie ergo parce Deus”温柔而恳切地传来,像一个孩子的请求。启示的敬畏。“慈悲”这个词从年轻人苍白的嘴唇里轻轻地吐了出来。他跪在了地上……万灵节……在死亡的月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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